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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的，女友的信息跨越千山万水：快发个地址来，给你买了点参茶。

感动的眼泪哗哗的。

可是我不喝茶呀。

高丽参，快点的。

老人才吃参呢，我坚决不是老人，我不吃参。

又不是药，又不是保健品，就是想起来喝一杯的。

我不，我只喝白开水，和酒，最好红甜的。

多喝参茶，少感冒，少咳嗽，北京天气又不好。

嗐，谁说的，北京已经不咳嗽了。

这两年深宅北京，天空整天蓝得不要不要的，要不是家里蹲着两台空气净化器见证，都要怀疑那些吐槽北京雾霾的，是某敌对势力的别有用心。

1、

一觉醒来，发现北京都有点不认识了。

家附近突然多出来两个公园，一个工业风的影视产业园，天上掉下来一般，出现在常去散步的大马路尽头；一段时间没去，红领巾公园漫到墙根的湖，也已经被填出来一大片湿地，芦苇和荷花圈出一团静气，几只野猫在矮树丛里钻来钻去的，只有湖对岸那些空洞的楼群，还保留着依稀的城市旧模样。

前段跟桃哥参加一个品牌发布会，在东四。两人先在侨福芳草地看了场电影，然后跟着导航往西直走，没关系，咱有的是时间。

一路闲聊着，竟然进了个叫木木的艺术区，咦，以前怎么没发现有这么个所在？一色的红砖墙间，来来往往一半都是白人小伙。记得前一段来中国美术馆看展览，还在附近吃了两盘爆肚，那时满眼里都是低门矮户，相隔几步，怎么竟流淌出一股异国情调！

活动开始，放眼身边全是时尚达人，忍不住感慨：地产圈混了那么多年，原来我们搞的那些活动都土得掉渣。桃哥笑：土豪嘛，那就得土！

哈哈，不带这么损自己老本家的。

这几年总盯着北京之外的地方看，觉得除了北京哪哪都风光秀美，回过头来才发现，上回去圆明园，好像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奥森跑跑步也是不错的，那片迷宫一般的芦苇，还在开着花吗？

2、

前一阵投诉小区物业，放了张图，有读者就留言，兴奋异常：呀，原来北京也有脏乱差！

城市越大，越容易藏污纳垢；城市越大，很多的变化也不就需要事先张扬，一忽楞就在那里了，杀你个措手不及。

有一天去朋友办公室小坐，他不经意问我，你走过来要多长时间？我一想，嗯，好像在老家，从家里走到对面的山根，需要的时间也差不多。难道老家的那个山弄，也就是我现在住的一个小区那么大？不可能吧！

特意打走到山脚要多长时间呀？对，就是走到坟地那块！

家人说，二十分钟吧，快的话十几分钟就到了！

放下电话，竟然有点伤感。然后我又想，如果把大山扒开呢，把那些沟沟壑壑都摊开来，晾在太阳底下，肯定要比小区大好几倍吧！这样想着，突然就兴奋起来，仿佛看见满山的飞禽走兽都跑了出来，人追着兽，兽追着狗，狗咬着水里的倒影，整个山里乱成一片，好一幅人兽百鸟欢乐图。

那么一个小村庄，谁家抱回来个金娃都尚且不知，何况偌大一个藏起来的北京。

3、

上中学的时候在县城，时常去旁边防疫站的堂姐家玩。堂姐分了套两居室，每次去，都看见厨房边的过道挂着块布帘，并且是常换常新。有次忍不住问，这帘子后面是什么呀？姐夫嘴快，大声说，那是你姐拉的遮羞布！

从此后，遮羞布这个词，在我的生活中就变得非常地具象。每到一个城市，每看见一块立起来的围挡，我就很自觉地想到遮羞布上，很自觉地让出一段距离，仿佛彼此有了什么心照不宣的秘密。

曾经有个开发商朋友，在政府大楼旁拿了块地，让我帮着想句广告词，我说你网上搜索一下，随便整一句得了。朋友说不行啊，领导出来进去的，天天都看着呢。他这么一说，顿觉事情重大，特别花了一晚上功夫，几厢比较，弄了三套方案；然后又请同事杨桄精心设计，粉饰得就像皇上行宫似的。

围档立起来后，这位朋友喜滋滋跟我说，领导夸我们给县城带来了文化。我说那好啊。然后朋友又说了，能不能一个季度换一套新词，让领导看出我们的用心。

你看，遮羞布其实也是一门艺术。

4、

但是北京已经不满足于遮羞布了。

这几年，北京使出雷霆万钧之力，把那些影响伟大市容市貌的路边摊菜市场一并端掉，家旁边的铁道边有个小小的早市，以前还能正常营业到中午12点，现在每天都躲躲藏藏的。

如今的北京已经没有了动物园批发城，没有了农贸市场，没有了缺氧的地下室出租屋，没有了24小时的风入松，连三里屯北街的老槐树，都已经被修修剪剪换了一波又一波的姿势，整个北京都是簇新的。

包括天空。

跟老同事十几年后在团结湖重聚，齐妹妹抬头看天兴奋不已：阅冰蓝啊，阅冰蓝啊！

人生若只如初见，总觉得她还是二十刚出头；总记得当年跟摄像孟涛扛着机器，在公主坟的沙尘暴里采访路人，虽狼狈却不乏生龙活虎，像一朵不知地厚的花。

北京已经没了雾霾和沙尘暴，那些不经意拱起的一栋栋新楼，不知不觉把我们都催老了。

连喜欢的陶虹，都换了几重身份，从空镜子变成了宋倩老师。

在大得无边的城市里，只能培养一点点小欢喜：像童文洁那样，于捉襟见肘的生活中，有个像方圆那样彩虹屁的丈夫，一个像方一凡那样不学无术的儿子，一个像宋倩那样眼眉弯弯的凌厉女友……

5、

国庆了，应个景，我能说生活在北京很幸福吗？

可以随便理想梦想和妄想。失意、失败和孤独，都可以不被看见，而一旦中了张2元的彩票，就可以喊得全寰宇每一颗星星都来祝福。

北京不逼婚，不逼进步，只逼你还房贷。

北京蛰伏在最醒目的地方，有钱的时候吃泡面，没钱的时候：对不起老张，我今天在思考。

北京可退可进，进到二环里，退到通州外——是的，北京市政府都已经搬出了“北京市”。

邻居小梁学了句绕口令念给我：我现在住在首都和北京的结合部北京已经不是北京北京也不是首都我再也不是首都流民我都流出到首都外了……真乱！

在北京出差的同学对我说：周末想去看看大兴机场，无聊吗？

有啥无聊不无聊的，你想去做的，就是全世界最有意义的。

何事秋风悲画扇，时间不悲，是人类自己老大伤悲而已。

感谢给我送参的同学，和朋友。

北京已经不咳嗽了，下次见面，一起喝酒！

17谭主

资深猫奴｜自由画作者｜独立策划人

著有长篇小说：上国下国｜唐卡密钥｜中关村情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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